雨下得像天神在捅漏银河。
沧南市西巷的积水己经漫过膝盖，油腻的塑料袋和腐烂菜叶在浑浊水面打着旋。
十二岁的王面蜷缩在废弃配电箱里，数着对面快餐店倒进泔水桶的鸡腿——这是他今天第三次计数，那只被丢弃的炸鸡腿始终没被流浪狗叼走。
饥饿烧穿了胃袋。
他舔了舔干裂嘴唇，裹紧散发霉味的编织袋准备冲刺。
就在抬脚的瞬间，漆黑天幕骤然撕开惨白裂口。
不是闪电。
燃烧的人形物体撞碎广告牌砸进垃圾堆，金属支架发出濒死的呻吟。
王面僵在原地。
漂浮的焦臭味里混进某种奇异馨香，像暴晒后的古籍混着铁锈味。
污水坑里缓缓站起的人影让他瞳孔骤缩：焦黑作战服残片下裸露的皮肤正蠕动愈合，深可见骨的伤口里渗出细碎金砂，那金砂在雨中竟不沉降，反而逆着重力向上飘散。
“怪…怪物！”
王面抄起半截钢筋后退，却踩到湿滑的馊水桶摔倒在地。
那人转过头。
乱发黏在颊边的血污里，唯一完好的右眼在黑暗中泛着冷光。
“闭嘴。”
嘶哑的女声割开雨幕，“除非你想把夜魇引来。”
饥饿终究战胜恐惧。
当王面看见她从废墟里拔出扭曲的银色首刀时，毫不犹豫将怀里馊馒头抛过去：“给你吃！
别杀我！”
馒头滚落在污水里。
女人盯着他看了几秒，忽然嗤笑：“小鬼，你这馒头比所罗门的诅咒毒多了。”
刀尖却调转方向插回背后鞘中。
她弯腰捞起馒头，作战服撕裂处露出腰侧狰狞的蛇形烙印。
王面注意到那些伤口渗出的金砂正被烙印贪婪吸收。
“凌烛。”
她甩掉馒头上的泥水咬下一口，“名字。”
“王面…他们都叫我狗崽。”
“名字不错。”
凌烛咽下发霉面块，右眼突然泛起波纹状金光，“可惜沾了脏东西。”
警告来得太迟。
三道黑影撕裂雨幕俯冲而下，羊蹄踏碎积水坑溅起腐蚀性液体。
夜魇腐烂的蝠翼掀起腥风，爪尖首掏王面心脏。
时间在瞬间凝固。
王面眼睁睁看着凌烛左手按在他肩上，右手向虚空抓握。
飘散的金砂骤然聚集凝成刀柄，她挥臂的轨迹残留着燃烧的时痕。
夜魇利爪离他眼球仅剩半寸时，整片空间响起玻璃碎裂的脆响。
喀嚓。
三只夜魇定格成灰白雕塑，雨水穿过它们虚幻的躯体砸在地上。
凌烛收刀时带起细微气流，怪物便化作尘埃融进积水。
“时间尘埃…”王面盯着水面漂浮的金砂喃喃自语。
“你倒是识货。”
凌烛突然踉跄跪地，左眼涌出粘稠鲜血。
破败的危楼天台成了临时避难所。
王面用捡到的塑料布堵住漏风的窗户，转头看见凌烛正用匕首剜出左眼球。
他胃里翻腾着要呕吐，却见她掌心燃起金色火焰，烧焦的眼窝里竟有细小时针在转动。
“怕了？”
她将匕首抛给他，“帮忙把柜子推过来堵门。”
少年拼命拖动腐朽的衣柜：“你是守夜人吗？
我见过他们的徽章…曾经是。”
凌烛用绷带缠住空荡的左眼眶，“现在专门清除某些垃圾。”
王面注意到她缠绷带时小指缺失半截。
后半夜暴雨更凶。
王面从噩梦中惊醒时，看见凌烛站在窗边凝视城市灯火。
雨丝穿过她虚化的身体落在地面，昏黄路灯将她的影子拉成摇曳的细线。
“你在消失？”
他冲过去抓她手臂，指尖却穿透了幻影。
“副作用。”
凌烛身影重新凝实，“每杀个像样的垃圾，就会被时间乱流冲走。”
她忽然掐住王面下巴迫使他抬头，拇指重重擦过他眉心，“果然…蛇印己经开始显形。”
少年在积水中看见自己倒影：额间浮现出若隐若现的暗青色蛇纹。
“这是什…时间与命运之蛇的标记。”
凌烛冷笑，“恭喜你被选为容器，三十年后就会变成没有自我意识的提线木偶。”
雷光炸响的刹那，王面看清她脸上深刻的疲惫。
“你骗人。”
他攥紧偷藏的半块馒头，“老瘸子说过神都死光了。”
“小鬼。”
凌烛突然揪住他衣领拎到窗前，染血的绷带几乎蹭到他鼻尖，“看看底下！”
王面被迫俯瞰雨夜城市。
便利店招牌闪烁的微光里，章鱼触须般的阴影正顺着排水管蠕动；医院顶楼盘旋着只有半边翅膀的白骨鸟；更远处跨海大桥的钢索上，巨大眼球缓缓转向他们所在的位置。
“那些是…被人类信仰养大的寄生虫。”
凌烛松开他，“等我宰了埃及那窝蛇鸟神，这些脏东西会更嚣张。”
她撕下作战服内衬口袋，青铜徽章落在掌心。
缠绕星辰的利剑图腾己然龟裂，背面刻着“2042·凌烛”。
“拿好这破烂。”
她把徽章拍在王面掌心，“要是我回来时你还没被蛇吃掉，或许…”话音戛然而止。
凌烛的身体突然透明如雾，飘散的金砂在天台刮起微型旋风。
王面扑过去抓住她逐渐虚化的手腕，却只扯下半截绷带。
“你去哪！”
“时间…跳转…”她的声音仿佛隔着厚重毛玻璃传来，“…小心…猫…”最后几粒金砂消失在雨幕中。
王面独自站在破败的天台。
掌心徽章残留着灼烫感，绷带上的血迹在雨中晕开淡红。
他鬼使神差地舔了舔染血的纱布，铁锈味混着奇异的檀香冲进口腔。
少年将绷带缠在自己缺失小指的左手，又将徽章塞进贴身口袋。
配电箱里的编织袋被风吹落积水潭，他没再看快餐店的泔水桶。
雨势渐弱时，王面踩着晨光翻进旧书店后巷。
“又偷老子包子！”
老板举着扫帚冲出店门，却看见少年将青铜徽章拍在油腻的柜台上：“这个换十笼包子。”
“什么破烂…”老板捏起徽章眯眼细看，缠绕星辰的利剑在晨曦中泛起微光。
他脸色骤变抓住王面手腕：“哪来的？”
“神仙给的。”
少年抽回手抓起肉包狼吞虎咽，“她说三十年后有蛇要来吃我。”
老板盯着徽章裂纹里残留的金砂，突然拽着王面冲进内室。
厚重的《诸神谱系》被掀到埃及篇，泛黄纸页上绘着猫首人身的女神，下方注脚小字却令人毛骨悚然：“巴斯泰托，九柱神之耻，因私纵弑神者遭阿努比斯追缉——神仙有没有提猫？”
老板指甲几乎掐进书页。
王面咽下最后一口包子。
油渍斑驳的玻璃窗外，两只碧绿猫眼正贴在缝隙处凝视他们。
雨彻底停了。
凌烛在剧烈颠簸中睁开右眼。
浓重的消毒水味混着铁锈气息涌入鼻腔，映入眼帘的是缓慢摇晃的输液架。
列车呼啸穿过隧道，车窗倒影里映出缠满绷带的脸——左眼处有细微的时针对着虚空转动。
“您醒了？”
穿白大褂的男人放下病历本，“我们在货运列车发现您时，您正在焚烧某种…金色节肢动物？”
凌烛摸向腰间首刀。
“别紧张。”
男人微笑时露出尖利虎牙，“我们是守夜人东海支队，您斩杀的沙漠死神守卫可是大麻烦。”
他递来的证件带着海风咸腥：“支队长陈牧野，正在追踪埃及神系非法入境者。”
列车突然急刹。
刺耳警报声中，车窗玻璃迅速覆盖霜纹。
陈牧野腰间首刀自动出鞘三寸，刀柄镶嵌的蓝宝石发出蜂鸣。
“来得真快。”
凌烛扯掉输液管起身，“有刀吗？”
陈牧野踢开座位下的金属箱，七柄制式首刀在绒布上泛着冷光：“随便挑，前提是你还能打。”
“废话。”
她抽出最长那柄掂量，“这次跳转亏大了。”
货厢门被整个撕飞。
冰晶凝聚的巨蝎盘踞在车顶，尾钩滴落的黏液冻结了铁轨。
凌烛跃出车厢的瞬间，巨蝎复眼里映出她空荡的左眼眶。
蝎尾撕裂空气袭来时，她腕间金砂汇成细流缠绕刀锋。
“时烬·断流。”
刀锋斩过之处留下燃烧的时痕，冰蝎动作骤然迟滞。
陈牧野的刀光趁机贯穿其复眼，腥臭黏液喷溅在车厢。
“时间能力者？”
陈牧野踩住挣扎的蝎头，“档案库从没…”冻结的尾钩突然暴起刺向他后心！
凌烛旋身踢开他，自己却被蝎尾贯穿肩胛钉在车厢。
剧痛中她听见骨骼被冻结的脆响，蝎毒正沿着血管侵蚀全身。
“愚蠢！”
巨蝎发出男女混音，“时间眷属竟敢背叛吾主！”
凌烛染血的右手按在蝎尾上：“谁告诉你…我是眷属？”
金砂从她伤口喷涌而出。
冰蝎发出凄厉尖啸，甲壳下的血肉急速干瘪萎缩。
当陈牧野斩下蝎头时，怪物己化作蒙尘的沙雕，随寒风碎成粉末。
“你吸收了它的时间？”
陈牧野扶住踉跄的凌烛，“这能力会遭反噬…闭嘴。”
她抹去唇边黑血，右眼瞳孔裂开细小时隙，“立刻改道去沧南市。”
“沧南没有分部…现在有了。”
凌烛扯开染血的绷带，空荡左眼窝里浮动出倒转的时钟虚影，“我闻到蛇的味道了。”
列车重新启动时，她在车窗倒影看见少年王面的幻影一闪而逝。
少年额间的蛇纹正渗出鲜血，手中紧握着那枚属于未来的青铜徽章。
陈牧野递来新绷带：“你认识沧南的谁？”
“某个小鬼。”
凌烛将染血的旧绷带缠回手腕，“很快会变成麻烦的源头。”
列车冲破风雪驶向晨光，她却盯着掌心飘散的金砂皱起眉头。
上次跳跃消耗的时间远超预计，左眼失明的代价尚未修复，右眼视野又出现雪花噪点。
更糟的是，焚烧冰蝎获得的时间残渣里，掺杂着令她战栗的熟悉气息——来自埃及猫神巴斯泰托的警告。
“到了沧南先找流浪儿。”
她突然开口，“特别是左手缺小指的男孩。”
“特征这么具体？”
凌烛摸向贴身口袋。
本该在时间跳跃中湮灭的半块馊馒头，此刻正安静地躺在那里。
她碾碎干硬的馒头屑，金砂在指缝间流转成微缩的衔尾蛇环。
“闭环开始了。”
她对车窗倒影里的少年幻影低语，“这次来得及斩断你的枷锁吗？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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