安丰六年，八月，大地震颤，天崩地裂，就连永阳国的皇城都受到些许波及。
半月之后，一道圣旨发出。
“奉天承运皇帝诏曰：
朕受天命御宇，本欲安国宁民。然自春至今，永阳地动不休，山河崩裂，万民死伤。朕问天求示，乃知辛氏无德，恶贯中宫，命冲上苍，上因之震怒，致地龙翻身降罚永阳，以示惩戒！此非天灾，实乃人祸！皆因辛氏一人无德所致！朕纵有仁心，岂敢违天？
即日废辛氏后位，命辛氏献曝于天坛，血祀神明，冀息天怒。
钦此。”
*
“圣旨到——！”
尖锐高亢的宣旨声传来时，昭阳宫的宫女内侍们还满脸喜色，好奇陛下给自家娘娘又送来了什么赏赐。
陛下好久没有这么往昭阳宫送东西了，心全被那个柳贵妃勾了去，那个女人，还没入宫就看她们皇后娘娘不顺眼，巴不得把娘娘拉下马，哼。
然而，没等宫女欢喜的向辛白梦禀报，出现在她们眼前的场景，就让众人心下一沉，凝固在原地。
沉重的宫门被粗暴地撞开，一群穿着赭石色内侍袍的宫人，簇拥着一位手捧明黄卷轴的传旨内侍，汹涌而入。
一看这样子，就知道不是来宣布好消息的。
辛白梦在宫女的簇拥下走出来，冷眼看着。
为首内侍那张脸，辛白梦记得，姓王，曾是某个不起眼角落里的洒扫，如今却趾高气扬，眼神扫过她时，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与一丝即将得逞的快意。
昭阳宫的内侍总管福安，下意识地上前半步，挡在辛白梦身前。
他不敢置信喝道：“不可能！这、定是你们假传圣旨！”
福安如今发须皆白，很早就跟在了陛下和娘娘身边，他是看着眼前这位皇后娘娘如何辅佐新帝，一路定鼎乾坤，开永阳国的。
登基那日，皇帝亲口承诺，皇后娘娘乃是与他共享江山之人。
然而，他话音刚落，就被两个随王内侍来的年轻内侍架住胳膊，猛地向后拖拽。
福安一个趔趄，身子撞在冰冷的殿柱上，发出一声沉闷的痛哼，随即被死死摁住，只能徒劳地挣扎，浑浊的老眼里满是惊怒与悲凉。
“奉天承运皇帝，诏曰——”
王内侍的声音陡然拔高，一个字一个字的念着。
那声音，尖利得刺耳。每一个字，都像淬了剧毒的匕首，狠狠捅进辛白梦的心窝。
无德？人祸？废后？
她脑中一片轰鸣，心中冰凉刺骨。
曾几何时，她伏在案前，用现代思维绘制的河道疏浚图、推广的防疫隔离章程、改进的农具草图……甚至他登基前夜，兵临城下，是她献上“水泥”之策，助他加固城墙，守住了这江山！
十年，整整十年！
她助他登临绝顶，为他稳固这万里河山，到头来，竟成了他口中惹怒上苍，招致地震的罪魁祸首？！
心口猛地一抽，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、撕裂。一股腥甜涌上喉头，又被她死死咽下。
辛白梦挺直了背脊，指甲深深掐进掌心，用尖锐的痛楚强迫自己保持清醒。
随着王内侍“钦此”二字落地，昭阳宫一片死寂。
所有宫人们有的惊惧地垂下头，身体瑟瑟发抖；有的则悄悄交换着眼神，流露出隐秘的幸灾乐祸。
“皇后娘娘、哦不对。”王内侍合上圣旨，勾起恭敬的笑容，眼神却毫不掩饰的轻蔑，“现在该叫废后辛氏了，圣旨已下，您的昭阳宫有诸多逾越规制的东西，请恕老奴不客气了。”
“搜！”
命令一下，王内侍身后的宫人们不再有丝毫顾忌，粗暴地冲上前，毫不客气的在昭阳宫内翻找搜刮，所有超出形制的金银首饰，摆件瓷器，就连墙上的挂画，宫灯上的挂坠，都被扯得乱七八糟。
而更多的宫人，目光落在辛白梦身上那件象征着无上尊荣的正红色九凤金绣袍。
“娘娘，得罪了！”一个粗壮的内侍狞笑着，大手毫不留情地伸向辛白梦的衣襟。
“滚开！”辛白梦厉声呵斥，挥手格挡，声音因愤怒而微微发颤。
然而，她终究只是一个女子，力气如何敌得过这些干惯了粗活的宫人？
辛白梦衣袍被狠狠扯开，顿时浑身凌乱。
另一侧，一名宫女抓住了她发髻上那支赤金点翠嵌东珠的凤簪。
“啊！”
头皮传来剧痛，那支凝聚着无数巧思、象征着她与他曾经情谊的凤簪被硬生生扯落。精心梳理的云鬓瞬间散乱，几缕青丝狼狈地垂落颊边。
混乱中，一个眉眼间带着刻薄之色的宫女，如同泥鳅般灵活地挤到了辛白梦身后。
此人正是贵妃心腹翠缕。
她眼中闪过一丝狠毒的光芒，觑准辛白梦被前面两人推搡得重心不稳的刹那，猛地用肩膀狠狠撞向她的后背！
这一撞，用尽了全身的力气，阴毒无比。
辛白梦猝不及防，整个人被撞得向前踉跄扑倒。眼前是翻倒的紫檀木矮几的尖锐棱角！
砰！
一声闷响，伴随着骨骼与硬木撞击的脆响。
额头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，眼前瞬间被一片粘稠、温热的鲜血淹没。
温热的液体顺着额角、眉骨蜿蜒流下，滑过眼角，带着浓重的铁锈腥气，模糊了她的视线。
“啊！你干什么！你怎敢对娘娘不敬！”
昭阳宫大宫女琼玉连忙扶起辛白梦，满脸不忿的瞪着众人。
“哟，还以为自己是尊贵的皇后娘娘呢？没听到刚刚圣旨说嘛，废除皇后之位，您呐，不是降位，也不是幽禁，是废。”翠缕讥讽的笑起来，“以后您可是比我们这等宫女还要低贱，还说不敬呢，不让你给我们行礼，只推你一下就算是便宜你了。”
“你！”
“圣旨已下，辛氏，莫要再做无谓挣扎，速速交出凤印，褪去僭越之服！”
顿时宫人们七手八脚上前，不顾琼玉和昭阳宫其他宫女们的呵斥阻拦，扒扯着后者。
辛白梦感受着额角尖锐的痛楚逐渐席卷全身，但更痛的，是心口那片瞬间被掏空、被冰封的地方。
那个曾经在雪夜里，握着她的手呵着热气，笨拙地说“梦儿，此生绝不负你”的男人；那个在她献上治水策时，眼中闪着激动光芒，将她高高抱起的男人……此刻，却任由他的爪牙，将她践踏至此！
那所谓的“天意”，不过是他用来粉饰肮脏、碾碎她的借口！
“扶…扶本宫起来。”
她的声音从齿缝间挤出，低沉沙哑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。
琼玉慌忙上前，颤抖着伸出手，小心翼翼地避开她额头的伤处，用力将她搀扶起来。
辛白梦身体站直的那一刻，一阵剧烈的眩晕袭来，眼前发黑。她死死抓住琼玉的手臂，才勉强稳住身形。
额头温热的血还在流，滑过眉骨，滴落在她明黄色绣着金凤的衣襟上，那象征着至高尊荣的凤凰，瞬间被染污了一块暗沉的血迹，触目惊心。
辛白梦深深吸了一口气。
她抬起没有染血的那只手，用衣袖缓慢用力地抹过眼睛下方黏腻的血痕，动作有些粗鲁，却带着一种近乎自虐般的冷静。
视线终于清晰了一些。
辛白梦缓缓抬起头，目光越过那些虎视眈眈的宫人，越过王内侍那张冷漠的脸，仿佛要穿透这重重宫墙，看到那个坐在至高权力宝座上的男人。
她的声音不高，却异常清晰，每一个字都像是冰珠砸在玉盘上：
“王公公。”
王内侍微微挑眉，脸上没什么表情，眼神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，等着看她如何哀求。
辛白梦无视他眼中的嘲弄，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：“本宫…要见陛下，现在。烦请公公，务必通传。”
相关推荐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