妄风止烬

江烬慵懒地靠在落地窗旁的沙发里，指尖夹着一支细长的香烟，青白烟雾在她眼前袅袅升起，又被晚风卷着从开敞的窗缝溜出去。

她穿着一件质感极好的深色睡袍，腰带松垮地系着，领口微敞，露出锁骨。

她的长发随意挽起，几缕碎发散落颈边，整个人陷在宽大的沙发里，姿态慵懒却透着深深的疲惫。

她的目光先落在跪着的陆衍身上，没有愤怒，只有一种看透一切的厌倦和疏离；而后转向窗外将沉未沉的暮色 —— 城市华灯初上，在她眼底晕开一片模糊的光斑，她默默地看着窗外的夜景，仿佛透过这繁华夜色在看另一个人。

空气里飘着木质调香薰的香气，却驱不散弥漫在房间里的寂寥。

陆衍跪在柔软的地毯上，面色苍白，眼眶泛红，像一尊被驯服的雕像。

他生得宽肩窄腰，身形比例极佳，穿一件质地精良、熨烫得一丝不苟的纯白色棉质衬衫，领口解开一颗扣子，袖口挽到小臂，露出线条清晰的手腕；下身搭配深色修身长裤，流畅的肩腰线条被剪裁合体的衣服勾勒得恰到好处，隐约能看出常年锻炼的紧实感。

他的头发梳理得整整齐齐，衬得那张带有混血感的五官愈发精致 —— 皮肤白皙，眉毛浓密有型，嘴唇薄厚适中，颜色偏淡，那双本该明亮有神的桃花眼，此刻却像蒙着一层水汽，湿漉漉的，盛满了不安。

他跪在沙发前的地毯上，背脊挺得笔首，双手规矩地放在膝上。

听到江烬想吃葡萄，他修长的手指就捏着一颗刚剥好的、晶莹剔透的晴王葡萄，小心翼翼地递到江烬唇边。

他仰头望着她的眼神里，是揉碎了星辰般的虔诚与专注，瞳孔中只清晰地倒映着她一个人的影子。

“烬姐，这种葡萄很甜的，我己经剥好了，你尝尝？”

他的声音清朗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讨好，像怕惊扰了易碎的梦。

江烬的目光从窗外虚无的某处收回，落在他脸上。

那眼神并非在看陆衍，而是在审视一件物品的成色——线条流畅的鼻梁，唇形不错，尤其那双眼睛……像，真像记忆深处那个被她无限美化过的剪影，晏屿。

但也仅仅是外形像，两个人内在却是截然不同。

她微微启唇，接受了那份卑微的供奉，她的舌尖尝到清甜，心湖却不起一丝涟漪。

“你的头发，”她开口，声音如同浸泡在冷泉中的玉石，“撩上去点。”

陆衍立刻顺从地抬手，将额前微卷的碎发撩起，露出光洁的额头。

从这个角度看，他的侧脸轮廓几乎与江烬记忆中的幻影重合。

她的温热的指尖轻轻划过他的眉骨，引得他震颤了一下。

“这里，”她的声音飘忽起来，像是透过他在和另一个时空对话，“他这里有道很浅的疤……可惜了，你没有。”

那语气，仿佛在惋惜一件不够完美的复制品。

陆衍的身体微微绷紧，眼底深处掠过一丝痛楚，但瞬间就被更深的、近乎病态的驯服覆盖。

他不仅没有退缩，反而将自己的脸更贴近那温热的指尖，如同飞蛾渴求火焰，哪怕那火焰只带来毁灭。

“烬姐要是喜欢……”他喉结滚动，声音压抑着苦涩，“我……我可以去弄一个。”

回应他的，是江烬一声极轻的嗤笑，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。

她收回手，端起旁边的酒杯，猩红的酒液在里面轻轻晃动。

“没必要，赝品就是赝品，永远比不上正品。

你只能模仿外形，模仿不了魂。”

她抿了一口酒，嘴唇沾上湿意，吐出的话语毫不留情，“刻意模仿，只会显得更廉价。

你只需要……”她顿了顿，目光重新落回他脸上，带着审视，“在我需要的时候，安静地扮演好你的角色就够了。”

每一个字都精准地刺入陆衍的心脏。

他垂下头，浓密的睫毛在白皙的脸上投下阴影，遮住那片瞬间碎裂的荒原，只有放在膝盖上、紧握的手泄露出他无声的痛楚。

江烬似乎对他的痛苦毫无察觉，或者说，毫不在意。

她的目光再次投向窗外残余的霞光，染上了一层虚幻的追忆。

“他以前……最爱在这个时间，靠在窗边看书。”

她的声音变得缥缈，带着一种近乎怀念的温柔，“阳光落在他身上，像给他镀了层金……真好看。”

那“好看”二字，带着无限的向往与美化，是她为自己构筑的神像。

陆衍猛地抬起头。

那双酷似晏屿的眼眸里，燃起一丝微弱到几乎看不见、却又极其执拗的光。

他几乎是立刻起身，带着一种笨拙的虔诚，模仿着她描述的姿态，走到窗边，拿起旁边一本江烬还未看完的书，努力让自己的侧影沐浴在最后的余晖里。

他屏住呼吸，像等待最终审判的信徒，紧张而卑微地望向江烬。

“烬姐……是这样吗？”

陆衍的声音里带着小心翼翼的、破碎的期待。

江烬的目光终于落在他身上，带着一种研究的专注。

那目光里，有怀念，有审视，有对模仿秀的短暂兴趣，唯独没有陆衍想要的热情。

她像是在欣赏一件制作精良的赝品，但心底供奉的，永远是那遥不可及的真迹。

“嗯……”她晃动着酒杯，红色的酒液在杯壁晃荡，“有那么点像了。”

就在陆衍眼底那微光似乎要亮起时，她的话锋陡然一转，“不过，他的眼神……你学不来。”

她的目光骤然锐利，精准地剖开陆衍极力掩饰的卑微内核，“他看人的时候，像有星星。

而你……”她嘴角勾起一个极尽轻蔑的弧度，“只有摇尾乞怜的卑微。”

“轰——”这句话像一记重锤，狠狠砸在陆衍最脆弱的地方。

他高大的身躯猛地一晃，脸上血色瞬间褪尽。

那强撑的模仿姿态瞬间溃不成军，屈辱和痛苦几乎将他吞噬。

他像个被抽掉脊梁的傀儡，肩膀垮塌下去，眼中最后的光彻底熄灭，只余一片心寒的灰暗。

“……对不起，烬姐。”

他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，“是我……不够好，不能让你满意，我会改的。”

每一个字都浸满了绝望的认命。

江烬对他这副崩溃的模样视若无睹，甚至觉得破坏了“晏屿”应有的清冷孤高感，平添了几分碍眼的狼狈。

她的眉头不耐烦地蹙起。

“别摆出这副丧家之犬的样子，”她的命令坚决，不容置疑，“看着心烦。

去，给我倒杯水，要温的。”

命令成了陆衍溺水时唯一的浮木。

他立刻收敛起所有外泄的情绪，卑微地应了一声“好”，几乎是踉跄着起身，走向厨房。

只要能留在她身边，哪怕是当一条被呼来喝去的狗，被当成另一个人的影子，承受她所有的冷漠与伤害，他也甘之如饴。

这种自毁式的忠诚，正是江烬掌控他、汲取爽感的源泉。

江烬看着他高大却卑微的背影，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弧度。

她享受着这种绝对的支配。

陆衍的痛苦、卑微、无底线的奉献，都只是她证明自身魅力与掌控力的养料。

她不爱晏屿，那只是她为自己编织的、永不褪色的美好幻梦；她更不可能爱陆衍，他连让她耗费一丝真心的资格都没有。

她只爱自己，爱自己能将他人玩弄于股掌之上的能力，爱自己永远清醒、永不沉沦、立于不败之地的冷静理智。

就在陆衍端着水杯，小心翼翼地走回来，眼中带着重新燃起的、微弱的、讨好的希冀时——“嗡……”江烬放在茶几上的手机，屏幕骤然亮起，伴随着急促的震动。

那突兀的声音撕裂了房间里凝滞的空气。

屏幕上跳动的名字，像一道刺破暮色的惊雷，狠狠劈在江烬和陆衍之间：是晏屿。

他回来了！